问……
“跟我同住,可不许半夜忽然消失,还有,别什么人都叫进院子里来。素问和飞廉好些日子不见了,你新找的那两个,我不喜欢。”宋婉抬起眼,幽幽地看了他一眼。
她拧上药瓶,吹了吹汤药递给沈湛,“喝了。”
沈湛听话地接过药,一饮而尽,而后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。
“还是很烫。”宋婉道,“这么着不行吧,我得叫墨大夫过来给你看看,别烧傻了。”
他把她抱住,垂下头埋首在她颈间,“不会。你回来就好了。”
宋婉无奈,只得任他抱着。
心里却默默盘算,缕清了来龙去脉。
私造兵器,练兵,都需要钱,而明月舫、那批药,就是支撑军需所在。
不详的预感瞬间笼罩住了宋婉,青州城的风寒致死案,怕是与沈湛脱不了干系。
沈湛抱着她不撒手,宋婉感觉到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,胸膛也剧烈起伏着。
他松开她,脸色白了几分,“我有件事,想告诉你,不,必须要告诉你。”
“销往青州的那批麻黄,是金匮李家卖给白家的,而金匮李家所种的秋山药田,是我的。他们是在为我做事。”沈湛咬牙道。
虽是已隐隐猜想到,真的听他亲口承认,宋婉还是从头凉到脚,一阵眩晕袭来,手上没了轻重,重重掐在沈湛的手臂上。
沈湛向来视人命如草芥,从未这样后悔过一条性命是毁在自己手里。
他抱住她,清沉的目光里都是悔意,艰难道:“对不起,你,你想怎样都可以,我可以把你母亲的坟迁出来,单立女户,为她单修陵园。或者你想怎样都可以,即使再捅我一刀,也可以。”
相依为命的母亲之死的痛被再度翻起,悲恸席卷而来,宋婉的眼泪扑簌而下,整个人都不自主地颤抖着,咬着的唇溢出哀痛的低吟。
她该怪谁?
父亲和嫡母为了讨好她而重视母亲的病,府医把惯用的桂枝汤换成更好的麻黄,青州药铺被白家坑骗,买了下等麻黄回来。
她该怪这些人吗?
若不是她抓着那药不放,沈湛根本不会知道他麾下的人为了敛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,也不会知道一个苦命的女人因此而丧命。
她该怪沈湛吗?
宋婉呜呜哭着,脑海中一片混乱,哭的狠了抽着气,身体颤着蜷缩成一团。
沈湛心疼不已,想伸手抱她,她却本能地躲闪、抗拒着。
沈湛强制地将她揽下怀中,“婉儿,你,你别怪我……你怪我也好,只要别再离开我。”
宋婉的眼尾有莹莹泪光,她一句话也不想说,任由悲痛和不甘将自己淹没。
母亲她,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了。
明明父亲和嫡母已经不苛待她了。
她却反而因此而丧了命!
最初得知母亲去世时,她没有这样哭过,而现在,那些积压的悲伤沉重又迅猛,像是这漫长的黑夜,要将她吞噬。
宋婉不想再束缚自己,就想痛哭一场,哭得累了,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四更时分,宋婉醒了过来,窗纸泛起蟹壳青,居室内一片安静,只有沈湛均匀的呼吸声。
他的手环在她腰间。
她回过身去,便看到他充满倦意的一张脸。
蹙着眉,苍白俊美。
宋婉的眼角仍有湿意。
光线晦暗,她目光无神地看着虚空某处,似是陷入沉思。
悲痛过后,脑中渐渐清明起来。
她该怪的是天道不公,让母亲与她生来卑贱。
如果她不是人微言轻的母亲所生的庶女,就不用去替嫁。
母亲若没有得此被重视的殊荣,若是随便吃些以往吃的药,就不会丧命。
父亲和嫡母、好心的府医、青州药铺、白家。
他们都不是刽子手。
而沈湛这样的人,生来尊贵,本就不会在意蝼蚁的生死。
人有贵贱啊,虽残忍,可这世道就是这样。